惊蛰

我老家三叔的儿子是惊蛰那天出生的，三叔按农村习俗找算命先生帮他起四柱立年命，算命先生说，你儿子命中缺水，只有用起名的办法来补救了。三叔就问起什么名字好呢？算命先生又说，就叫胡大水吧。三叔不满意这个名字，过几天就问我起什么名字更好。我说，既然是惊蛰那天出生的，就叫胡惊蛰吧！三叔把嘴巴张得老大，我跟他解释，惊蛰迎春雷，雷公一响，春水哗哗，水为财，寓示你儿子这辈子大富大贵啊。三叔的嘴巴合上了一半。我又说，雷公一响，黄金万两呀！三叔重又咧开大嘴，笑到只见牙齿不见眼了。

胡惊蛰很聪明，书读得厉害，还有一招更厉害，就是别人才说了半截话，他就知晓你下半截想说什么。从读小学开始，胡惊蛰每个学段至少跳一级，才十三岁，就已经读高一了。一路考考考，胡惊蛰终于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本硕博连读，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工作，定居，结婚，生儿育女。

三叔因此远近闻名，三村六垌的人纷纷来向他取育儿经。三叔对来人说，我哪有什么育儿经，能生下来，就养起来，谁知道他会走到今天？讲完嘴一闭，再不出声，拿眼定定地盯着来人。来人就心想，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我是想取点真经回去，好让自己的小孩也学学，将来找碗饭吃容易一些啊。再说了，又不可能跟你儿子争饭碗，何必这么小气呢？其实不是三叔小气，是他拿不准，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因为取了个好名，还是祖坟冒青烟，才走了狗屎运。

三叔去过北京三次，每次都是儿子帮买好机票，乘飞机去的。回到村上三叔就跟叔伯兄弟等吹牛，说飞机上的空姐像仙女下凡，说自己每次都是在云头上飘呀飘，大家听了纷纷咋舌，点头又摇头。

因为要供胡惊蛰读书，三叔家里的房子一直没修。而村里叔伯兄弟们的子女陆续外出打工，存了钱就回村建房，一幢幢新楼把三叔的旧房比矮了，三叔的话就少了。又因这些年胡惊蛰极少回村，三叔连人也比之前矮了。

四伯在外面混的儿子犯了重罪，一审被法院判了无期，就找到三叔，要他儿子帮忙走走关系。过几天胡惊蛰回话三叔，说告诉四伯，他儿子这样判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三叔皱巴着脸把儿子的话转达给四伯，四伯脸一黑，背着手就走开了。

于是，村里人嘀嘀咕咕，说聪明伶俐的胡惊蛰怎么就变成了忘恩负义的胡惊蛰？三叔就又打电话给儿子，质问他到底帮不帮四伯这个忙？三叔与胡惊蛰叽叽呱呱讲了一堆，最后脸一扭嘴一扯手猛一甩，啪的一声，手机砸在地上，屏幕裂成了大花脸。

春分

春分十二岁时问父母亲，你们怎么给我起“春分”这个不男不女的名字？父母异口同声说，因为你是春分日出生的啊。春分就把嘴撅得老高，说，难道叫“春芬”就那么不中听吗，又不是同样的发音？父母亲被女儿一下就怼得无言以对，像两只青蛙进笼子，大家都傻眼了。

等到读高一时，春分实在不能再忍受她的名字，就百度一下“春分”这个节气里究竟藏着什么乾坤。原来“春分”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好时节。春分于是对着梳妆镜笑起来，镜子里面竟开出一朵俏脸花。可是春分最终还是偷拿了户口本，跑去公安局把“春分”改成了“春芬”。

春芬大学毕业当年，考取了市政府的公务员岗位，恰逢单位要派人到扶贫帮扶点红岭镇白石村任驻村第一书记，她便踊跃报了名。领导找春芬谈话，说驻村第一书记这角色会很辛苦，问她怕苦怕累不？春芬就说：“领导您放心，我来自农村，估计能吃得了这苦累。”领导打量了她一会儿，就说：“好样的，认真干，有什么困难你说，单位都会支持你！”回到家里，母亲嘟囔着说她要强，说她傻，刚从农村跳出来又跑回去。春芬搂住老妈撒娇说，妈，我是去锻炼锻炼。父亲却说去吧去吧，锻炼锻炼，吃吃苦也好。春芬转过身攀住老爸的肩头，说，爸，要是什么时候我撑不下去了，你要帮帮我啊。父亲又说，去吧去吧。

春芬所驻的村有八个村小组，三百多户，近三千人，靠种植几亩瘦田地维持生计，没有任何副业可做。春芬走访完各家各户，再到各村小组的田地山林转了一圈又一圈，想起自己村里种柠檬果脱了贫，对比这里的山地也是一般的土质，就召开村委会商议，大家统一意见，号召村民种柠檬来挖掉穷根。村委成员到各家各户动员，大家都将信将疑，春芬又想出一个办法，动员村民派代表到她的家乡去参观考察，自己爸妈亲自接待。村民们见到漫山遍野正在挂果的柠檬树，又参观了柠檬片加工车间，还听了加工厂厂长包购包销柠檬果的承诺，纷纷种起柠檬来。

第二年柠檬树就开了花。春分日那天，春芬和村委成员一起到成片的柠檬树下赏花。柠檬花开得浓烈，蜜蜂在花间嗡嗡嗡酿蜜忙。春芬凑近花朵嗅着，一脸陶醉。又拈住几朵柠檬花，嫣然一笑。同事替她留影，咔嚓一声，花与笑脸便相映成趣，变成了并蒂花。

初夏里，柠檬树纷纷挂果，需要施肥，春芬又亲自到县城张罗为村民购买议价肥料，岂料在回来的途中发生车祸，连人带车翻下十几米深的山沟，可惜春芬这朵花，还来不及灿烂开放，就凋零了。

第三年，白石村各家各户蓬勃的柠檬树，花开得更加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