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年三月,就在韩雍被免职的几天后,朝廷便任命巡抚湖广右副都御史吴琛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
开府梧州的第一任两广总督韩雍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任期,同时也结束了他的仕途。此时的韩雍五十二岁,其实不算太老,在公卿大臣中,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就这样结束自己的官场生涯,他实在有点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他在《东园偶成》诗中说:“人生至愿我皆全,况复相将半百年。多少同侪不如意,令人念念感苍天。”想到与许多同窗、同年、同乡好友相比,自己这大半辈,也算是得过皇上恩宠,功成名就了,夫复何求?应该感谢苍天对自己的恩赐才是。如此想来,内心也便欣慰了许多。
韩雍离开梧州前颇为欣慰的一件事,就是亲自筹划营建多年的梧州学宫在这一年即成化十年终于落成。
韩雍将新建学宫地址选定在府城东门外的一个高埠上,因为地势较高,再大的洪水也淹不到这里。学宫建好后格局宏大,规制齐备。原先梧州的府学与县学都各有文庙,韩雍在建新学宫时将两个文庙合并为一。新学宫的建构是:中为文庙,东为启圣寺,前有两条庑廊,又前为戟门,外为半月形的泮池,池上架有石梁,左为制作祭祀食物的神厨,右为存放祭祀物品的神库,东西各有碑亭,又前为棂星门。文庙正殿左边为府学明伦堂,堂下建有四斋,东边的为“进德”“日新”二斋,西边的为“修业”“时习”二斋,前为仪门,门外东为教授署,西为二训导署,再前为儒学门。文庙正殿的右边为县学明伦堂,堂下建二斋,东边名“致知”,西边名“力行”,前为仪门,门外建有教谕、训导二署,再前为儒学门。学宫中还建有休宿之所与膳堂等,凡学制所应当有的都一一齐备。成化年间岭南籍的名儒丘濬为梧州写的《重建府学记》中称赞这个学宫“闳丽静深,为两粤学校之冠,议者谓,非岭表以南所未有,虽中州亦不多见也”,意思是说如此规制的学宫,不但岭南前所未有,就是在学府最盛的中原地区也不多见。
建学宫时,韩雍即使征剿再急,公务再多,也要不时抽空前来督视。
如今将离任而去,自然便要再到学宫去看一看。
这天,韩雍一身儒巾道袍,如同老儒生的样子,再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和官员、幕僚,只有书童伴着,先是经浮桥过江到了白鹤山下白鹤观前的绿漪书院。韩雍在书院山长的陪伴下,静静地在窗外看了一会书斋中的学子, 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听书院延请的名儒讲学,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韩雍吩咐山长还须多延请各家名儒到书院讲学,才可开阔学子眼界,造就更多出类拔萃的本地人才。看着山长频频点头,韩雍便放心地悄然离去。
来到府城东门外新落成的学宫时,韩雍闻到了崭新的门楼散发着丹漆味,白壁上的石灰味,梁柱上渗出的木香,生出了一种异常舒畅的感觉。他在府学和县学的几个书斋外巡看了一周,看到书斋里已经坐满了学生,轻轻地点头微笑。陪在旁边的学宫主事教授请韩雍对学生们作一番训示,他摆摆手说,不必了,去将笔墨取来吧。然后,韩雍在府学的一面墙壁上
挥笔写下了一首诗来。
韩雍这首诗是说,经桂江从梧州出巡至平乐时,看到本地的舟子历经了无数滩险与惊涛骇浪,十分艰辛与惊险,但最后到达目的地时,虽有劳损而无伤性命。对比那些在长江上航行的巨商,看似一帆风顺就到达千里之外的目的地,并且轻轻松松地载重利而归,十分得意。可是若生意一时不慎,便至财散人亡。因此,对于人生来说,艰难与得意,是祸是福都难 以定论。回想自己此生,有如梧州江上的舟子,虽历经许多艰难波折,大起大落,最后总算能全身而退,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如此说来,人生无论得意失意,还是应顺其自然吧,这才是始终要记住的至理。
离开梧州的那一天,韩雍从西江边的码头走上送他归去的那只帆船时,步履缓慢下来,显得有点眷恋,依依不舍,因为这座总制百粤的两广重镇让他达到了此生的巅峰。他向着梧州府城呆看了好一会,然后再向西江、桂江、浔江三江水汇处望去,但见那里春潮乍起,波涛翻滚。猛一抬头,看到西江对岸那座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的青山,当年苏东坡流放海南 时,曾在这座山脚下泊舟,因此本地人将它叫作苏山。韩雍顿时想起了苏东坡脍炙人口的《念奴娇》词作中的千古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的,不管是秦皇汉武,或是唐宗宋祖,也不管是多么显赫的王侯将相,全都被历史长河的浪涛淘尽冲逝,何况自己只是区区一个两广总督!想到此,韩雍内心终于释然了,一挥手叫了声:“起程!”航船随即升起风帆,顺着宽阔的西江往东而下……
五年后,韩雍病逝于家乡江苏,享年五十七岁,时为明成化十四年十月十五日。直到正德年间,韩雍才被朝廷追封,谥号襄毅。
韩雍虽去,两广总督一职却从此成为定制,并由此开启了开府梧州的两广总督府烽火百年的风云岁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