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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11日

六堡茶的“味厚”

林 源

“茶产多贤乡六堡,味厚,隔宿不变。产长行虾斗埇者名虾斗茶,色香味俱佳,唯稍薄耳。”清同治版《苍梧县志》记载的两个茶,一个“味厚”一个味“稍薄”。虾斗茶湮没在历史记忆里已无迹可寻。六堡茶从历史走来,正在以地理标志产品、现代特色产业的蓬勃姿态展现着繁华灿烂的图景。

如何用现代观点理解百年前古志记载的六堡茶“味厚”,讨论起来很有意思。《现代汉语词典》关于“味”字作名词用时有三种解释:一是物质所具有的能使舌头得到某种味觉的特性,如味道;二是物质所具有的能使鼻子得到某种嗅觉的特性,如气味;三是指意味、趣味,如文笔艰涩无味。关于“厚”字的解释:作形容词用时指(味道)浓,如酒味很厚。再看“浓”字作形容词用时的解释:一是液体或气体中所含的某种成分多;稠密(跟淡相对),如浓茶;二是(颜色)深,如浓绿;三是(程度)深,如兴趣很浓。综合以上解释,可以用一句比较拗口的话将“味厚”概括为:舌头尝鼻子嗅有一种很浓厚的味道和气味且很让人回味的感觉。如果用一种通俗的描述,就好像两广人煲的老火汤,“头啖汤”味道浓厚气味香醇,“食过返寻味”,这就是“味厚”的感觉,而“加水汤”则寡淡味薄。我们可以从“味道气味”和“让人回味”两个方面来理解“味厚”二字。

六堡茶“味道气味”方面,有历史文献记载和相关科学研究成果。

苍梧县档案馆藏陈兆谋、黄可邕写于1961年的《六堡茶》一文说:“六堡茶……汤色红亮,滋味醇厚,具陈香,润滑可口,并有冲泡后三五天内色味不变的特点。”“如果发酵得好……滋味浓厚而醇,且陈味及产生一种特有的似乎槟榔的香气。”在苍梧县档案馆整理编辑的《六堡茶档案》里,其他档案资料也记载六堡茶具陈香,可见陈香是六堡茶的基本香型,槟榔香是在“发酵得好”的情况下才出现。据苍梧县档案馆的同志介绍,这是目前发现六堡茶有“槟榔香”的最早档案记载。除了陈香、槟榔香外,现在大家普遍谈论感受过的六堡茶还有木香、药香、花香、果香、参香等,甚至还有人总结出十几种、几十种香型,那是见仁见智了。

1979年9月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庄晚芳等编著的《中国名茶》对六堡茶记载说:“六堡茶其所以脍炙人口,有它的历史原因,更重要的是有优异品质。泡饮时汤色红亮,滋味醇和爽口,香气纯正,堪与武夷岩茶比美;耐于久藏,越陈越好。以茶中有‘发金花’的……最受消费者欢迎……形成有较好气味,药效也较显著。”

1997年3月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苍梧县志》记载:“六堡茶……如琥珀色,有槟榔味,甘醇可口……有红、浓、醇、陈的品质特点……宜久藏,越陈越好。”红、浓、醇、陈这四个字,是六堡茶品质特征的精辟概括。

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2011年修订版,陈宗懋、杨亚军主编的《中国茶经》记载:“六堡茶的品质特点是,条索长整尚紧,色泽黑褐光润,汤色红浓,明净似琥珀色,香气醇陈,滋味甘醇爽口,叶底呈铜褐色,并带有松烟味和槟榔味。”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陈宗懋主编的《中国茶叶大辞典》记载六堡茶“有特殊的槟榔香气,存放越久品质越佳。”

2023年9月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刘泽森、温而刚主编的《三鹤六堡茶》专章记载了“槟榔香六堡茶制作工艺”“槟榔香与陈香的区别”。

六堡茶广西地方标准描述高等级六堡茶滋味特征为“醇厚”,香气特征为“陈香纯正”。国家标准描述高等级六堡茶的滋味为“陈、醇厚”,香气特征为“陈香纯正”。

吴平先生2024年2月获广西壮族自治区版权局颁发《作品登记证书》的六堡茶风味轮系列图,对六堡茶的滋味香气等进行了独创式的归纳。

综上所述,从“味道气味”方面理解六堡茶的“味厚”,其实就是“红、浓、醇、陈”四字中的“浓、醇、陈”,香气浓纯,滋味甘醇,越陈越佳。六堡茶既味厚,又隔宿不变,这是一种具有特殊的优异品质的好茶。

而从“让人回味”方面理解六堡茶的“味厚”,就感受各异了。在我的体会里,六堡茶那层层递进的滋味、神秘怡情的香味、深邃悠远的韵味,总是能让我轻身,让我愉悦,让我诗意,让我思想。

味厚让我轻身。泡一壶六堡老茶,如雪的雾气之下,陈香四溢,红亮的汤色透着琥珀光,入口饱满,齿颊生香,气足韵满。三四道茶后,大椎渐暖,前额和后脑勺微微发汗。五六道茶过后,打嗝排浊,四肢百骸通泰,神清目明,身渐轻。

味厚让我愉悦。好茶一定能让人愉悦,好六堡给人的愉悦是平和渐进的,不像绿茶特别是石崖茶的霸道,会使人立即兴奋。六堡茶在时间里发酵,沉睡的外表下,活跃着一群精灵。这群精灵在足够烫的开水里跳舞,把陈年烟火点燃,把重重包裹抛弃。这群舞蹈的精灵,逐渐向我渗透,与我神交。于是我微醺了,于是我会心地笑了。平日若有粗野,也会被氤氲的茶气浸润,心平气和地与人愉快交流。茶后,心底舒坦,悠然着眠。

味厚让我诗意。茶与诗自古联姻,历代茶诗各有各的精彩,六堡茶同样是诗意的源泉。在六堡茶乡,农民的山歌满是诗的语言,六堡茶飘香的苍梧大地,诗词之乡遍地是诗。六堡茶人陈伯昌先生说,他喝的是文化。生长于六堡的他,文化水平不高,经过几十年浸淫硬是把六堡茶传统工艺传承、六堡茶文化传播做出了诗意,为六堡茶的“味厚”增添了新的内涵,增加了厚度。每每与他品赏六堡茶,我就会有好茶饮与好茶人、拨动心弦自有诗的感觉,诗意自然萌发,“不会作诗也会吟”。

味厚让我思想。华佗《食论》说:“苦茶久食,益意思。”喝茶有益于人的思维能力,助人思想。年轻时好酒,喝酒的兴奋往往使人糊涂。现年过半百嗜茶,喝茶的兴奋却总是让人清醒。六堡茶学习了潮州工夫茶的茶艺,传统的茶筒焖泡改为工夫冲泡,在冲泡品饮的工夫里,人们多了思想的时间。孔子说,五十知天命,如今我深刻体会其微言大义。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也许是六堡茶使我安静的原因,我常常一边品赏不同年份的六堡茶,一边胡思乱想。又到小暑,二十四节气不断变换,总觉得余生比过往越来越短,有好的六堡茶可得让我多活几年;转头看年轻时多少轻狂莽撞,回想讪讪,然而谁又不曾年轻过呢。茶自有“和”的魔力,经过时间沉淀的六堡茶给我身体上的轻松、心理上的愉悦、意境上的诗意,总能给我慰藉,给我释怀。由茶及人,每一款六堡茶各有特色但总有不完美的缺憾,譬如人生各有各的精彩与无奈;六堡茶给我层次丰富的感官体验,每次品赏总有新期待,契合“正静不失,日新其德”的境界追求;好六堡茶之人以喝过众人追捧的某厂某唛号某村某年份的茶为幸事,这何尝不是与回忆自己曾经做过让旁人认可记住的一些过往同一道理。

茶有余韵,人留余地,陆羽《茶经》说: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我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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