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里的说书人，要数小五叔最有名气。
开始，他的拿手戏是说《水浒传》。听过小五叔说书的人，都为他口中的春秋往事、刀光剑影、一身肝胆和背水争雄所叹服。尤其是小五叔说到《水浒传》中的“时迁火烧翠云楼”时，他一边说唱着：“对，对，对，此举事大如天，必用时迁。”一边身子一挺，在悬空的石凳旁来一个“凌空翻”。落地之轻巧，身段之优美，让围坐在他身边的人叫好声不断。
据说，这个“凌空翻”是小五叔的绝技，没人会。听书的人喜欢他，也喜欢他的故事，因为小五叔真有那么几下子。小五叔不但会说《水浒传》，还会说山海，说河畔，说良将，说天神……逗趣之间，也会说说他的心上人，让听者心动，神动。
星空下，听书的人，有老的，小的，还有愣头小伙。晚饭后，他们围在小五叔身边，一遍遍地追听故事的发展缘由，内中人物的结局走向。
小五叔说书有个习惯，在中途经常会停下来，吊大家胃口。比如《水浒传》，小五叔讲到鲁智深酒足饭饱，听了刘太公的一番话时，他呵呵笑道：“今夜啊，你可将女儿藏了，我到你女儿房中假扮新娘……”
众人听了，昂着头，伸着脖，欲知后事分解呢，小五叔却看着大家，老半晌才开口：“有人看过《水浒传》吗？来几句？别说不会啊，学呀！”
村子里有一句老话，叫“宁舍二亩地，不教人说戏。”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嘛！这个道理，谁不懂？
可小五叔却不。他认为，一个人说书是要有技巧的，这技艺，得传下去！有故事不讲，有书不翻，人就颓废了，缺少发展前途了。
于是，在他说书的时候，常常扯上村里的阿火弟，要他跟着学。
有人听了就哈哈大笑，说小五叔估计“凌空翻”也快不灵了。小五叔听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没有争辩。
村子里，夜晚参与聆听说书的，有几个特别听众。一个姓甘，喜欢牛娘戏的老生；一个是爱讲神话故事的二叔公。二叔公听故事会插话，他的话，一句是一句，很出彩。还有一个是小五叔的小孙子，人们爱称他为“小小五”。
小小五大概四五岁的光景，本来不愿意上幼儿园，更不喜欢听故事，但他经常被小五叔哄骗过来，在大门外的石线上坐着，听小五叔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零食和粟粥。”贪吃的小小五不明所以，一听有好吃的，于是乎在一个个夜幕之下，屁颠屁颠地跟在小五叔的身后，听小五叔讲一讲故事，顺便讨一些零食吃。为了增加说书的趣味性，在说书的间隔，小五叔经常会让老生唱几句戏文，让二叔公当神仙爷爷舞动一下手脚……小小五见状，有时好奇心起，也会学一学，唱一唱，跳一跳。日积月累，小小五倒是从说书中，学了不少书中知识。小五叔说书的内容，也从《水浒传》《三国演义》《薛仁贵》，再到《西游记》《红楼梦》《一千零一夜》《海底两万里》等等。
一天放学回来，小小五和同学四儿兴高采烈地找到爷爷。
一看见四儿东张西望的样子，猜想小伙子今天来肯定有事。要不，今个儿又不是节假日，这两个家伙从学校大老远地回家干什么？
四儿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兜了一阵圈子后，这才和小五叔说道，呀，上了中学就是多事。这不，为了迎接国庆到来，班上搞活动，老师想让他和小小五表演一个节目呢！
“噢，那就去呗，人趁势，花趁时。”小五叔说。
“从小在农村长大，又没有什么才艺，我们该怎么办呢？”四儿看了看小五叔，欲言又止。
“想学说书，对吧？”
“嗯。”四儿直点头。
“想说哪出呢？”
“就学《水浒传》‘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这一回吧！小时候听您老人家说过，感觉很有趣。”
“行，明天开始教你俩。”小五叔爽快地说。
四儿走后，小小五半信半疑地问爷爷：“真的教呀？在班上讲这个，能成吗？”
“能。”
小小五听了爷爷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气概说：“今天晚上，我叫四儿一起去跟老生爷爷学唱几招……”
二
一转眼，五六年过去了。
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四儿再次登上小五叔的家门。他说：“五儿爷爷，听您再讲一讲《昆虫记》好吗？要不，讲《大师巨匠》也行！”
“我要听《甘正传》！”小小五从门口斜进来，大叫道。
“行！”小五叔说。
晚饭后，小五叔往大门外的石线一坐，说书就开始了。
老生很高兴，他哑着嗓子低沉地说：“小五叔不愧是说书的，从古代到现代，从人物传记到诺贝尔奖小说，样样都在行……可惜的是，二叔公不在了！”
“小五叔也老啦，故事记不齐全了！”有人跟着大笑。
正热闹间，有人突然来找小五叔，说村委会干部捎话来了，从今往后，说书、看书都不用愁啦，村委已经建立了一间农家书屋。
“啥？书屋？好啊！”
小五叔跳将起来，本想来个凌空翻，一不小心，却摔了个“咕隆咚”。
小小五见状，一边笑着，一边赶紧把小五叔扶了起来说：“爷爷，您这么激动干什么？摔伤了您可没机会说书了！”
“大吉利是，大吉利是！”小五叔一边笑，一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没多久，村委会干部又呼啦呼啦地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扬着手中的两个大信封，高声嚷嚷道：“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啦，哪个要？快来，快来……”
小小五听见了，一阵飞奔过去。
没一会工夫，四儿也飞了过去。
小五叔接过录取通知书，脸上乐得开了花。
三
深夜回到家，小五叔的妻子问他：“你到哪去了，净让人担心？”
“我去书屋转了一圈。”
“你说你呀，说书就说书好了，你却让阿火弟充数，他学得不精，哪里会说书？”小五叔妻子数落他。
“说多不就精巧了？”
“孙子都准备读大学了，难道你还想说书不成？”
“说，当然要说，说到半截身子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