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工作方案已是深夜，整个小区褪去了喧闹，只有几只不知名小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此的加班状态，我已持续数天，若是往常，我定是睡意沉沉，但今夜的月光特别皎洁，如银瀑般倾泻在大地上，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美好，如此良辰美景，不下去小区院子“附庸”一番，倒显得我不识风雅了。

沿着小路缓缓踱步，心境并没有因这景色而变好，反倒有一种苍凉感：虽有月光相衬，但过于清冷。目之所及，儿童滑梯泛着清冷的光，秋千架驮着月色空悬，凉亭中打牌的老者早已散去，只剩几只空易拉罐在风中滚动，铝皮碰撞声像一串未尽的叹息……

一直走到小区的尽头，是物业办公所在处，路上的景色并不能让我驻足欣赏，工作压力大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就在我转身离开之时，一股芬芳扑鼻而来，它不似玫瑰浓烈，也非茉莉甜腻，而是携着一缕清冽的凉意，若有似无地弥散在空气中。到底是什么花呢？我循着幽香拨开丛生杂草，它正擎着暗红的花朵，像是凝固的火焰，在某个破碎的陶土盆里绽放，是郁金香。但是为何生长在破碎的陶土盆中？是被某个粗心园丁遗落，还是被某个失意小伙摔碎花盆后幸存？明朝农学著作《群芳谱》曾记载，郁金香“见月则舒”，描绘了郁金香在月光的映照下，花瓣逐渐展开的美丽景象。于是，它在杂草丛生的夹缝中完成生命的加冕礼，尽管被人遗忘甚至抛弃，尽管生长环境恶劣，它却不埋怨，不消极沮丧，而是攻坚克难，不断积蓄能量，等待某个月光如瀑的夜晚，悄悄绽放出迷人的姿态。

怀揣着对生命的敬意，我不由得走近它，蹲下身子细细端详：花瓣边缘镀着银霜，蕊心却渗出墨色，如敦煌壁画里褪色的朱砂，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又如青铜鼎内沉淀的血锈，给人直面惨淡的勇气。碎裂的瓦盆勉强箍住根部，几绺白根扣进泥土。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它的开花策略——主茎在距地面十厘米处陡然弯折，让花苞恰好避开了空调外机滴水，这个充满智慧的折角，比任何园艺没有生命力的造型都更让人惊叹。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奋斗向前是支持我们矢志前行的信念。正如眼前这株郁金香，它的绽放需要比其他花付出更多的努力，沉淀更多的时间，但是它没有埋怨恶劣的生长环境，也没有自我放弃，而是将困难作为磨砺的机会，直到最后完成生命的升华。

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郁金香”三个字，我看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距今一千多年前，波斯商人携郁金香球茎来华时唯恐异域水土不服，竟用高贵的金箔裹根。从眼前的郁金香来看，这位商人倒显得多虑了，它并没有如此娇生惯养，而是有一种随遇而安的特质，即便是刚传入中原之时，它也以顽强的生命力，在中国土地上迅速赢得大片受众，后被赋予“夜光”“珊瑚”等本土意象，一时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载体。

起身时，西装裤脚已沾上泥土，我没有将它打落，载着郁金香的香味走在回去的路上，有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