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邮差叩门时,檐下的青苔正往石阶上漫。姑姑托人捎来一盒艾草糍,揭开盖子,青团子卧在棕黄色的粽叶里,恍惚又见奶奶立在灶台前,将四月的云絮揉进面团。
老屋后坡的野艾总在清明前发得最盛。晨雾未散,奶奶便挎着竹篮子往坡上走,露水打湿的裤脚扫过车前草,惊起几只贪睡的瓢虫。她采艾只用指甲掐尖上三片嫩芽,说是老茎涩口,败了清甜。青石臼里杵出的汁液总染得指缝葱绿,似乎要把整个春天都揉进掌心。
糯米粉要掺三分粳米才不粘牙,这话她絮叨了半辈子。面团在陶盆里翻搅,手腕上的银镯碰着盆沿叮咚作响。我蹲在屋后的灶下添柴,看蒸汽漫过褪色的绿色木门,她佝偻的剪影在云雾里浮沉,恍如在春雨过后,烟波缥缈的湖面上漂浮着的莲。
新蒸的团子揭盖时,水珠顺着杉木盖子往下淌。奶奶把豆沙馅的团子给我,自己留几块素净无馅的。艾草香裹着糯米的清甜,总让我沉醉不已。她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笑着对我说:“慢点吃,小馋猫。”手指抹过我嘴角的绿痕,我闻到她掌纹里还沾着草木的清香。
如今尝遍各家青团,有的太甜,有的发黏,总不是那个滋味。前日路过中药铺,忽见中药师在碾艾叶,熟悉的苦香涌上来,我的喉头竟哽住了。原来那些春日里随手撷取的时光,早被揉成最绵长的馅料,封存在记忆的瓷坛里。
暮色漫进窗台时,最后一口青团已凉透。梁间新燕掠过褪色的灶神像,恍惚又是谁在蒸汽里转身,鬓角簪着几星艾草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