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暴雨骤至。
张林强在一声惊雷中醒来,他拿起手机查看天气预报,发现暴雨将持续下好几天,于是忙给父亲张向前拨去电话,但一直提示无人接通。
张林强不由得暗暗责怪起父亲来,埋怨他总是给自己添乱,让自己操心和担惊受怕。心里虽然埋怨父亲,但张林强却也担心父亲一个人在老家出事,于是连忙请假驱车回老家看看。
冒着暴雨驱车一个半小时,回到家时,张林强看到自家的大门紧锁着。于是跑到左边的邻居家问:“婶,今天见过我父亲吗?”左边的邻居摇摇头,说:“天还没亮就下了这么大的雨,吓得我连门都没出。”张林强又跑到右边的邻居家问:“伯,知道我父亲去哪了吗?”右边的邻居像是在自言自语:“下这么大的雨,他能到哪?估计到哪家串门去了。”
张林强家所在的村庄并不大,只稀稀拉拉住着九户人家。近几年,随着年轻人外出务工以及陆续在城里置业安家,基本家家户户都只剩一两个六十岁以上难舍故土的老人。张林强一家一户登门去问,结果大家都是摇着头。
豆大的雨滴砸在张林强家门口的芭蕉叶上,雨水顺着瓦缝滴在搪瓷脸盆里,叮咚声渐渐连成线。张林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扶着门框,掏出手机,准备给在乡派出所的同学打电话。突然,对面的山上传来几声沉重的咳嗽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张林强撑着伞朝那模糊的人影奔去,地上的积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水趁机溜进鞋子,冷得他直龇牙。
待远处的人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张林强已经压不下涌上心头的怒火,像机关枪一样向父亲开火:“爸,跟你说多少次了,手机要随身携带。要不然给你买手机有什么用,当砖头吗?”
“带那东西有什么用。那突然响起的铃声,吓得我血压飙升。”张向前瓮声瓮气地说。
“我不是教您如何调到震动模式了吗?”张林强十分生气。
张向前不吭声,慢慢地扶起倒伏在地上的小芭蕉树,用布条将它与大芭蕉树绑在一起,小芭蕉树紧紧依靠在大芭蕉树的身上,像是找到了坚强的靠山。
“你大下雨天出门,就为搞这个?身体没事吧?”张林强看着眼前平静的父亲,气也慢慢消了下来。
“你看,那一串串青玉似的芭蕉果,如果不把它们护理好,到时小宝儿可就吃不上啦。”张向前指了指前面几兜已经被塑料袋套好的芭蕉果串,然后踮脚给一棵两米左右高的芭蕉遮雨,恍然间,他听见自己膝盖发出生锈门轴般的咯吱声。
一阵风吹过,张林强看见芭蕉叶簌簌晃动,还未套好袋子的芭蕉树上的串串青果被风吹得直打转,小芭蕉树风雨中也摇摇欲坠。
提到小宝儿,张林强想起前年过节时带儿子回来看望父亲的情形。那天,儿子指着大门口的芭蕉树拍手:“阿爷,等芭蕉变黄了我就回来吃!”
张林强知道,孩子奶声奶气的承诺像颗种子,已经在父亲心里生了根。为了确保孙子不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上新鲜的芭蕉,父亲前年开始就陆续在自家山坡上种上了芭蕉树,还时不时给芭蕉施上两瓢粪水。
张林强拿起地上的塑料袋,学着父亲的样子,踮起脚尖给青果们套上袋子,并给矮小的幼苗盖上薄膜。
“爸,其实,小宝儿说的话,那都是孩子话。您何必这么辛苦,他要是想吃了,我上街给他买就是了。您说您一个人在老家,我上班也不安心。要不,您还是跟我进城去住。”张林强趁机又提出建议。
“谁说孩子话就可以不放在心上呢?你小的时候,可没少说过孩子话。我记得,要是有哪一次不满足你的孩子话,你就一星期都不跟我说话。再说了,老家这里,每一寸土地我都熟悉,住得安心、自在,去城里,一天囚在四四方方的小房子里,我觉得浑身都像长了刺似的难受。”张向前说着,给儿子翻了个白眼。
张林强知道,每次回来劝父亲进城,那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他知道,无论自己费多大的口舌,父亲都不会同意的。前几年,张林强的媳妇生孩子时,张向前也是匆匆去看一眼,给上一笔钱就回了老家。后来也只是每月按时进城给自己送去鸡鸭就逃也似的离开。仿佛,老家的一切,才是他最亲的人。
“给,尝尝。”父亲不知何时来到张林强身后,递给张林强一根黄黄的芭蕉,芭蕉根上还带着水珠。
张林强剥开,轻轻地咬了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奶油味在齿间流转,美味极了。他心里想:周末,就把儿子带回老家。